tsuki

他的理想国

他烦躁地退出微信页面。

聊天记录里他们的关系是如此正常，正常到不必为规避妻子的突击检查而删去，可他却不甘心又侥幸的希望：他们的关系不止这样。这种罪恶的想法带来的痛苦如同凌迟，看似悄无声息却汹涌如斯。他总是觉得，他们应该是在一起的，就像高中老师总把英语名列前茅的他们放在一起比较；或者说，冥冥之中他们一直是在一起的，就像高考结束那天少年欲言又止的脸，和共同漫步在梧桐树下的那个夏天。

这些年来，他一直有意无意制造与她的联系与交错。选择做英语老师不是他的初衷，只是为了和她从事共同的职业，有着共同的话题，即使不在一个学校工作，也借交流资料的名义保持似有若无的联系。和别的女老师交流的时候他总是妙语连珠，谈笑风生，这也符合他一贯的“交际花”本色。唯独与她，支支吾吾到连个表情包都不敢发，怕她觉得轻浮；标点符号字字句句都要斟酌几秒，怕她计较却又不计较。唯独与她。

他频繁地做梦。梦见与她同桌时，她为他讲解数学时认真专注却又好不可爱的神情，和自己不经意间涨红的耳朵。梦见工作后第一次在英语联谊上遇见她，她一如既往地八面玲珑左右逢源，要联系方式的人络绎不绝，他只能默默不语凝望她的背影，却也明了，心中有什么真切的碎了。梦见高中同学聚会时，他们身边已各自有了旁人的陪伴，让一直撮合他们的同学大跌眼镜。他们的故事，最终还是落入俗套，令人唏嘘，只剩他一人偷偷想念。

他转头看了看身边妻子熟睡的面容，挣扎良久，最终还是以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，摁下了发送键。

“明天我们学校英语讲座，你来吗？”

消息发出去的那一刻，他只感觉到释然与坦荡，仿佛这么多年来的压抑与懦弱被这突如其来的勇气荡涤干净，只剩年少的清澈与纯白，却又旋即被更巨大的紧张与不安包裹。

长久的等待。对话框那头的空白，像是明目张胆地嘲笑他，笑他这么多年，在有关她的事上，感性与冲动总是占据上风。

一夜未眠。浑浑噩噩的起床洗漱，差点错过上班时间。下车时无意瞥到贴在车后的“已婚勿追”，内心五味杂陈，烦躁地踢了踢轮胎。当办公室邻座的女老师关心他昨晚是否没睡好时，他反常地一笑带过，没有过多解释。讲座事宜一切就绪，他鬼使神差的叫学生帮他捎上热水壶，记得要挑个好的，他嘱咐道。他记得，她时常犯胃病，热水是必备品。万一她来了呢。

通往学校体育馆的路，他第一次觉得如此漫长。当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耳畔，他缓慢的转身，或许是来不及遮掩瞬间倾溢的笑容，或许是这一个瞬间他在内心已经操练了无数遍。

“surprise！”她朝他挤了挤眼睛，明艳动人一如当初那朵玫瑰。

“老同桌策划的讲座，我有什么理由不来捧场呢？好久不见哇，你这人真讨厌，怎么这张脸这么多年看上去一点都没变。”她的客套话也总能让人感到舒服和熨帖，可他半天却挤不出一句回应。他的情商与交际能力直线下降，这很不妙。

她坐在她左侧，和上学时一样。他细数着时间，讲座有两个半小时，两个半小时，一百五十分钟，九千秒，属于他们彼此，多么难得的时刻。身为英语组长他忙前忙后，表面上是为所有人端茶倒水，其实只是想为她付出点什么；表面上是和所有人相谈甚欢，其实只是想和她聊聊近况。当其他老师调笑着：“小王和小高简直是我们金坛英语的金童玉女啊。”抑或是学生灼灼的审视着他们的目光。他都不在意。因为他能感受到，他们两个人的眼神，绕过无数人的肩膀，缠绕在一起。爱是一种眼神，这不是幻觉。

讲座结束后大家组织去吃饭和k歌，以往他一向以家庭原因抗拒的场合。在酒精的威逼利诱下，他们聊了很多。包厢里是如此聒噪，弥漫着令人厌烦的烟味，他知道她不喜欢。他拍拍她的肩：“出去聊吧。”她了然于胸地点头。

包厢外，他们对视沉默几秒后不约而同地笑了。她问，高考完的那个下午，你到底要和我，说什么啊，我一直想要个答案。

他感觉自己内心那头野兽在温柔的豢养下，就要突出重围。他将她按在墙上，眯起眼，他们的距离，近到可以交换鼻息。他在此刻终于懂得那句“words failed me”的意思，他如鲠在喉，一如当年。

他的手机铃声划破长久的沉默。是妻子。电话里用十万火急的语气催促他赶快回家，他父亲的老毛病又犯了。她示意他，快回家吧。“我想，我知道答案了。可是你知道，我们不再是高中生了，已经没有耐心和时间做阅读理解。对一个合格的英语老师来说，这是篇跑题的读后续写。”

暮色四合。他似乎还是从前那个少年，落荒而逃，一败涂地。

“如果你在前方回头而我亦回头 我们就错过”

“我等你在前方回头而我不回头 你要不要我”

他终于明白，她于他，不是白月光，不是朱砂痣，只是年少的代名词。他只是如此怀念，如此想要重温，他的心脏曾如此猛烈跳动，他的血脉曾如此贲张，他也曾如此渴望，渴望与她携手私奔，将他们的故事完美续写。

他的步伐逐渐加快，直至狂奔。

原来狂奔的感觉那么好。不必为了谁去奔赴，不必担起世俗的责任，不必等，不必追。

“这世上有的是时间——他的一生和她的一生。

可一吻她，就立刻明白过来，就是他找遍永恒的宇宙也无法找回那些失落的四月时光。

好吧，就让它去吧，他如是想；四月已逝，四月已逝。

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种爱，但从没有一种爱可以重来。”

我是疯狂的，而你慈悲；我是绽放的，你是玫瑰。

没关系，玫瑰花曾在他心头盛放。